愛的顏色

第一次，我看到愛的顏色，是暗紅咖啡的詭譎。

那是楓表姑給我看的。與其說是表姑，不如大姐姐貼切，不過每家世代交替進度表不盡相同，不能強求。那時候的她，二十出頭歲；我不過是小學生，十多歲的小毛頭。

在陽光斜灑進窗的下午，疼愛我的表姑帶著我窩在她的房間，我忘了有沒有音樂，也忘了是不是有我小時候愛喝的黑松汽水或是蘋果西打。總之想起來就像是一般小時候放長假的優閒下午，窩在表姑的房間裡面，聽聽她說學校的事情，戀愛的故事，我坐在床上，腦中也勾勒著我長大有單人房的生活。

一如往常，她拿了和男友的合照給我看，邊說她本來打算要分手了，可是她收到這張照片後，決定改變心意。看起來很平常的照片，我搖搖頭表示看不出差別，她便把照片翻過來，半寫半畫充滿了暗紅咖啡愛慕悔恨的文字。

「這是他用自己的血寫給我的。」她特別強調，男友的付出沒有白費，成功挽回她的心。那天我以為談戀愛就是這樣，會有合照，會有血，會有表姑嘴角藏不住的甜蜜。

沒多久她們就結婚了，我怎樣都想不起我是不是有參加婚禮，找遍了所有照片也沒有婚禮的照片。我和楓表姑的合照永遠都是在奶奶家的庭院前，親戚們排排站的大合照。我還矮，站在表姑的前面剛剛好，她的雙手永遠會搭在我的肩上，不會落在我姐妹其他人的身上。

不管表姑的婚禮我是否有參與。總之她結婚生出了個娃娃時，我有到她婆家看她。才出生的娃娃好小，擺著她們的白色雙人床上，更顯得床舖諾大空曠。

這是我小學三年級自認是大人以來第一次看到嬰兒，軟綿綿樣使我連開口說要抱的勇氣都沒有。我伸出食指放進嬰兒的手掌中，他纖細粉紅的小五指馬上把我抓得緊緊不放。不知道在媽媽肚子裡長大的時候，他有沒有東西可以抓？

這時候表姑說希望可以再生一個，這次要生一個女兒好跟我一樣。聽到這話，我感到有點害臊不敢抬頭看她，因為我媽總是說我愛頂嘴，我不知道生個跟我一樣的女兒是不是件好事。

沒想到，表姑真的生了老二，如她所願是個女兒。可惜我從同一批大人的口中也得知表姑丈吸毒，從強力膠開始到安非他命，表姑的婆婆卻不願送他去勒戒所，任憑他整日無所事事在家吸毒。表姑工作的所得又全被老公婆婆霸占，老公興起就會打表姑。

我完全沒有辦法想像美麗清秀的表姑被打的模樣，不知道現在的她還會不會想見到我，所以在偷聽大人對話的同時，我噤聲不語，不敢說想去找表姑。

後來聽說，表姑帶著兩個孩子逃出了婆家，從台灣東部跑到我們陌生遙遠的西部桃園。姑婆說表姑現在在百貨公司當櫃檯小姐，沒有跟夫家聯絡，害怕被抓回去所以從來沒有回家看姑婆。從那時候開始，我不再追問楓姑姑的消息，她的不幸讓大人也莫可奈何。自由戀愛的姑婆離婚獨自帶大三個小孩，她說沒想到自己女兒也追隨自己的步伐要獨自帶大兩個小孩。

就這樣後過了幾年，我也變成了大學生。過著有自己單人房的日子，我幾乎忘記了曾看過的愛情血書，開始談起戀愛。我的戀愛沒有吊詭的咖啡色血書，不過也並沒有陽光燦爛看似無瑕。原來戀愛就是這樣，當我想到表姑，我提醒自己愛情會變質，千萬不要輕易被眼前看似浪漫的行為所騙。

很後來很後來，當我有機會跟姑婆單獨吃飯的機會，我才忍不住提起多年來我絕口沒提的表姑。她現在回來了，老公悔悟更改，她決定原諒帶著孩子們回來團聚。兩夫妻現在加盟開了家池上便當店一起努力，不在市鎮當中，在稍微偏僻的主要公路幹道上。我聽了幾乎眼淚要滴下來，「那就好，那就好。」我只能這樣說。

姑婆沒有察覺我內心的激動，也沒有像小時候一樣問我要不要去找楓表姑玩。我不敢開口，上一次見到表姑，她的年紀比現在的我還小，現在回想，那時她的臉龐還帶著年輕少女的紅潤線條。我沒有勇氣去更新自己對楓姑姑的印象，雖然理智上我知道她已經是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，但是我就喜歡她清秀長髮的年輕樣。

毎次我經過池上便當店，就算我知道不是同一家分店，我似乎都會看到年輕的表姑在櫃檯買單，年輕的表姑丈在廚房裡忙碌的模樣。

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一樣，我總幻想從此以後，她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